半夏小說

蜂虿其三

關燈
蜂虿其三

狐蠻蠻緩緩點頭。

他在書裏确實有這樣的設定,他們的這一層淵源讓難訓下意識對狐蠻蠻産生了親切之感,狐蠻蠻更是曾利用這個接近難訓,在他身邊卧底,引誘難訓一點點滑進深淵。但當時難訓的人設是“反派”,狐蠻蠻也不認為自己在做壞事,畢竟哪一朝的皇位之争不是你死我活呢,難訓用在難諄身上的陰謀詭計也不少。

不過此時此刻,面對難訓的注視,狐蠻蠻狼狽地躲開他的視線,愧疚感讓他擡不起頭。

難訓不知他在想什麽,反而有些高興,道:“你是來報恩還是報仇的?”

狐蠻蠻剛想寫字,難訓又道:“良倫射傷了兔子,兔子卻總黏他,你的心眼該不會還沒有兔子大吧?”

這一手道德綁架讓狐蠻蠻猝不及防,他想說你把人家射傷了,給治好不是應該的嗎?不過轉念一想現在惹不起難訓,只好忍氣吞聲,“唰”的一下清理掉難訓的桌面,用爪子在桌上劃拉出“報恩”兩個字。

難訓嘴角微勾,卻故意道:“寫的什麽?看不明白。”

狐蠻蠻斜他一眼,二話不說就伸爪進難訓的茶盞裏涮了涮,重新寫下“報恩”,然後露出得意的狐貍笑。

難訓沉默了一下,握住狐蠻蠻濕漉漉的爪子,用絹子幫他擦幹,一邊問他:“你要去哪裏?”

狐蠻蠻微微有些僵硬,不自在地收回爪子,扭過臉去,尾巴尖輕顫。

難訓的手很溫暖,剛才狐蠻蠻的肉墊放在他手心裏,突然像有一股電流從肉墊傳了過來,迅速通過狐蠻蠻全身,讓他不禁心旌蕩漾。

難訓卻誤會了,道:“不肯說?我又不會叫人去搜捕你,只是好奇罷了。既如此,給我摸摸你的尾巴吧,摸了我就讓你走。”

狐蠻蠻震驚。

剛才不是說回答了問題就讓他走嗎?!這個不講信用的!

難訓絲毫不以為恥,不等狐蠻蠻同意,他就摸上了狐蠻蠻的大尾巴,又揉又搓,弄得狐蠻蠻臉頰燒得滾燙。他現在終于知道動物為什麽都不喜歡被摸尾巴了,這真的是很敏感的部位!

忍無可忍的狐蠻蠻按住了難訓的手,推開他跳下桌,跳窗出去時第一下還沒能成功跳上窗臺,狐蠻蠻手忙腳亂的,就聽見難訓在身後悶悶地笑了一下。狐蠻蠻咬牙切齒,剛才的愧疚徹底煙消雲散。

難訓獨自坐在桌前許久,看着桌上“報恩”兩個字的水跡一點點消失後,他給文肅和陶臻分別回了信,這才熄燈休息。

第二天清晨,狐蠻蠻沒有和兔子告別,自己悄悄地離開了。他不想被兔子拱着哭,弄濕胸前的白毛,也不想逼迫兔子在他和傅光之間做出選擇。況且他也不知道去了西域之後會是什麽樣的日子,何必讓兔子跟着受罪呢。

臨走前,他又對着難訓的房門望了一會兒,終究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刺史府的門。

系統看出他的頹喪,問道:“你怎麽像丢了魂兒一樣?”

狐蠻蠻垂着尾巴,誠實道:“我有點舍不得他。”

系統對感情的事反應遲鈍,等到狐蠻蠻都走出城門了,系統這才恍然大悟,道:“哎呀,我懂了,你想和他睡覺!”

狐蠻蠻沒有反駁。

“可是......”系統略微遲疑。

“怎麽了?”

系統吭哧許久,最終還是道:“沒什麽。”

狐蠻蠻本想追問,卻沒有問出口。他暫時還不想從系統那裏得知什麽不好的消息,以免讓他現在本就沉重的心情變得更差。他加快了腳步。

*

斡都八王府。

王府的建制中規中矩,唯一區別于其他王公貴族府邸的,就是門口那兩匹白色石馬。別人家都是石獅子,但難訓自從有了白馬軍後,便讓工匠按照潛麟騰淵馬的模樣雕了一對出來,替換了原來的石獅子。

守衛八王府的禦林軍首領是左中郎将淳于承,字令功,正五品上的官職。他原本也是難訓麾下的戰将,受了傷落下病根,不能再上戰場,難訓便給他求了個恩典,把他調回京中守衛王府,也是個清閑的差事。

雖然難訓絕大多數時候都不在府中,但淳于承從沒有半點松懈,膝蓋上的傷冬日發作,疼得無法起身時,他也要堅持坐着四輪車巡查。

今天也是一樣。

淳于承腿上蓋着厚厚的虎皮毯子,膝蓋處還綁了手爐保暖,身後一人推着他,停在正拆除的王府門前。

難訓自願貢獻府邸,把閑置的屋舍全部拆了,多餘的家具也一樣不留,都拿給斡都那些還在忍受凍餓之苦的百姓。告示已經貼出去三天了,城中布置了二十個免費發放點,百姓們潮水似的湧去,都伸長了脖子等着。眼下,工匠正在緊鑼密鼓地忙活。

“聽聞,九王也在拆自己家。”

淳于承聽見身後的聲音,點了點頭,拿起鹿皮酒囊灌下一大口,道:“他怎會甘于落在王爺之後。”

“這天大的功德若是讓他搶了先......”

淳于承微微一笑,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且讓他搶去,咱們王爺不差這點功德。”

說着,淳于承對身旁的一名禦林軍道:“讓他們動作慢些,當心傷了手。”

工匠們一向都是被催工,還是頭一回遇上叫慢些的,淳于承甚至還命人端來熱酒,給工匠們驅寒。

如此一來,工夫又被耽誤了些,等好不容易弄完了準備裝車運走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淳于承又囑咐道:“路上慢慢走,慢慢走。”

看着他們的車馬遠去,淳于承一根手指在四輪車的扶手上一下下輕輕點着,眉頭微蹙,似乎在等待什麽。

身後的人俯身趴在他的椅背上,在淳于承耳邊含笑道:“我知道你在等什麽了。”

“是麽?”

滿星手指頭頑皮地撥了撥淳于承冰涼的耳垂,低低道:“薪柴長久供不應求,這可是救命的東西。乍然出現在那麽多饑民面前,有幾個人還能去講究什麽禮義廉恥?九王既要争先,若是控制不住局面,那就是他無能了。”

淳于承笑得眯起了眼睛,回手拍拍滿星的手背,道:“玉書如何就做不得軍師呢。”

“都是将軍教導得好。”滿星順勢和他十指相扣,軟綿綿撒嬌似的道,“今晚要鬧起來,禦林軍的兒郎們做好準備了麽?”

淳于承聞弦歌而知雅意,道:“怎麽,你又手癢了?”

滿星噘嘴道:“試試嘛,九王還敢殺我不成?”

淳于承回頭看他一眼,溫和道:“去吧。”

滿星叫了一個禦林軍過來推着淳于承,自己騎上白馬,飛也似的趕往離九王府最近的薪柴發放點。

果然不出所料,九王府的薪柴先到達發放點,車都沒挺穩,饑民們便一哄而上,甚至連運送薪柴的馬車也被他們拿着斧子砍了。

他們人太多,又都是窮途末路之輩,運送薪柴的九王府家丁們根本攔不住,沒一會兒就被擠得在角落裏出不來了,連喊叫聲也完全被淹沒在一片嘈雜裏。

薪柴就這麽些,總有沒搶到的人,很快,事情愈演愈烈,由搶奪薪柴上升到了打架鬥毆,再到踩踏群毆,幾乎只發生在片刻間。

九王府對此根本沒有做任何準備,只有區區十幾個随從,哪裏頂得住這樣的場面。他們中能逃出來的着急忙慌跑向九王府報信,剛跑出沒多遠,迎面沖過來一匹高大的白馬,毛發飄逸,在黑夜裏如一道閃電般迅猛。

馬上的人身着利落的騎裝,白色褲腿紮在黑靴子裏,家丁還沒來得及看清,就見那人忽然從馬上騰空而起,下一秒黑靴子就踹在了家丁胸口,家丁向後飛去。

馬還在奔跑,那人連片刻停頓也無,身子在半空翻騰一圈,又穩穩落回馬背上。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餘下兩個家丁目瞪口呆,連跑都忘了。

滿星勒住馬,回手一指,道:“把他們扣下!”

跟随他的禦林軍領命,立刻把三個家丁全部按倒在地。

不顧他們的喊叫,滿星率領其餘人趕到發放點。此時發放點已經徹底亂套了,事态發展到了有些恐怖的地步,饑民們已經不是在搶薪柴了,而是全部混戰到了一起。

青壯年用拳頭和斧子,婦女孩子和老人也不甘示弱,随便抄起一根木頭就是武器,看得人心驚肉跳。甚至當看到禦林軍時,他們竟還舉着斧子想要襲擊禦林軍。這些人已經殺紅了眼,根本不是為了柴火,而是在發洩心中的戾氣。

滿星從腰間抽出九節鞭,縱鞭直取一個饑民手中的斧子。鞭子緊緊纏住斧子,滿星手腕一抖,奪了斧子甩在遠處,正正好砸在路邊裝飾用的大銅鐘上,聲響震耳欲聾。

饑民們的吵鬧聲暫停了片刻,滿星大聲道:“禦林軍在此!有敢妄動者,以大逆論處,殺無赦!”

在天子腳下的斡都如此聚衆鬥毆,還攻擊皇家禦林軍,的确和造反沒有區別。滿星的話起到了一定的震懾作用,禦林軍趁機奪回主動權,将饑民們分開,打掃戰場,重新分柴。之後八王府和文肅府上的薪柴也到了,饑民們每人都分得了一些,以解燃眉之急。

其他發放點都是一樣的情況,此處的饑民們只是受了傷,可是二十處發放點中的六處就沒有這麽幸運了。這六處都有饑民被踩踏或鬥毆致死,加在一起共有七人。

皇帝才剛處置了一個貪官,判了抄家流放,本就不大痛快,九王又把好好的善舉鬧成了這樣,直接撞在了槍口上。第二天一早皇帝得知,震怒異常,立刻傳了九王、京兆尹和淳于承進宮。

皇帝對難諄一番斥責後,怒火又轉向了淳于承,冷冷道:“九王府管理不善,你們八王府也脫不了幹系。”

淳于承連忙踉跄跪下,口中道着“恕罪”,卻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皇帝看他兩眼,道:“做什麽支支吾吾的?有話直說!”

淳于承十分為難,偷眼瞥向難諄,終于還是磕了個頭,懇切道:“禀陛下,微臣原本奉了八王之命,提前派了八王府的禦林軍在各處把守,為的就是維持秩序,保護百姓們的安全。可是昨日薪柴發放前,九王府來人趕走了微臣安排的禦林軍,說九王自會命人看顧,不必勞動八王......”

難諄瞪大了眼睛,一回頭剛想說什麽,淳于承慌忙道:“是微臣失職!微臣帶着禦林軍去得遲了,請陛下降罪!”

“你!”難諄指着他,手指顫抖,忙不疊又膝行向皇帝,哀切道,“父皇,兒臣......”

皇帝打斷他,只問道:“果有此事?”

難諄不敢不答,更不敢欺君,他低下頭道:“是,是,可是兒臣......”

然而皇帝根本不想聽他辯解,不管他有什麽理由,事情都已經一塌糊塗了,九王難辭其咎。

皇帝斷然道:“你道朕不知你在争什麽嗎?你如此不顧大局,那七條性命你拿什麽償還!來人!傳旨下去,九王罰俸一年,禁足三月,無旨不得外出!”

“父皇!!!”

淳于承伏地低頭,瑟縮似的,眼中卻有光芒流轉。




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 xbanxia.com )

錯誤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