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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然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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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然其一

滿星帶了随從在皇宮門口等着。他坐在淳于承的四輪車上,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九節鞭甩來甩去,百無聊賴地消磨時間。好容易等到淳于承被太監攙扶着慢慢走出來,滿星把九節鞭随手一扔,迅速推車過去。

“有勞公公了。”淳于承對太監道。

“奴才如何敢當,能伺候将軍是奴才的榮幸。”太監扶着淳于承落座,“将軍當心。”

淳于承面上雲淡風輕的,看不出半點狼狽。滿星給他蓋好毯子,綁好手爐,推着他慢悠悠地回家。經過地上的九節鞭時,淳于承彎腰撈起來,道:“遲早被你弄丢。”

滿星道:“都怪你,看見你出來,我哪還顧得上這勞什子。”

淳于承笑了笑,把九節鞭挂在自己腰帶上,道:“陛下處置了九王,罰了禁足三月,然而下個月就要過年了,難說他會不會被提前放出來。”

滿星道:“陛下若要把他放出來,那也只會是因為他是嫡子,除夕宮宴上要有嫡子在場,才好做衆兄弟的表率。不過,嫡子哪裏只有他一個呢。”

淳于承道:“看來我們還得再加一把火,讓九王徹底翻不了身,直到陛下降旨召回王爺。只要王爺回來了,九王出不出得來都不要緊。”

“要如何做?”

淳于承道:“前幾天燕渡讓人給我送了封信。不過此招尋常時用來,想必陛下最多也只是申饬幾句,傷不到筋骨。眼下卻正是時候。”

“哦,文将軍啊。”滿星頓了頓,道,“不知文将軍一向可好,他在信中還說了什麽?”

淳于承不說話了。

滿星露出一點狡黠的笑意,繼續刺激淳于承。

“王爺回京時會不會帶上文将軍呢?許久不見,故人想必風采依舊吧。”

淳于承冷冰冰道:“文将軍代掌三軍,回不來。你想見他,可以去欽州,我給你雇車馬。”

他的反應讓滿星十分愉悅,他略微蹦了蹦,加快速度小跑,淳于承默默抓住扶手。

兩天後,又一件大事發生了。

起因是前陣子被判了抄家流放的那個貪官,竟在流放出京的路上被截殺,兩名押解他的差役逃了回來,禀報京兆尹。

貪官被截殺的地方就在斡都城外不遠處的屹山腳下。據兩名差役所說,殺人的是一夥流民,看模樣不像是真正的土匪強盜,更像是走投無路時搶一回算一回。并且,他們殺人後還砍下犯人身上的枷鎖帶走了,看起來就是為了那一大塊木板。京兆尹立刻派兵搜捕,很快把這一夥流民捉拿歸案。

此事原本這樣就算結了,雖然殺了朝廷的欽犯,但也算不得是什麽轟動朝野的大事,頂多判個死罪。然而流民們入獄之後,他們供出的卻遠不止這一件事。

原來,這些流民原本都是附近山上的樵夫,過去幾個月裏,他們曾多次挑着柴火想要進京販賣,卻都在城門外被人攔下,将柴全部買走。

後來他們才得知,這些買薪柴的人都是九王的手下。九王命人把本要送進斡都販賣的薪柴全部截下,等到冬日薪柴緊缺時,再在城中高價售出。如此囤積居奇,累積起來就是暴利的生意。然而這裏頭的每一枚銅板,都是城中窮苦百姓的血淚所化。

為了皇家顏面,皇帝原本想把這件事壓下來,找幾個替死鬼也就罷了。可此事就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一夜之間不知怎麽的就傳遍了大街小巷。眼看着再不嚴懲九王,就要堵不住悠悠之口了,皇帝無奈,下旨将九王送去宗正寺關押三個月,并命大理寺詳查九王府的賬目。

這就和在自己家中禁足完全不一樣了,除非翻案,否則九王絕不可能在期滿前被放出來。

此時去欽州勞軍的兵部侍郎也回來了。祈順的死不值得他特意禀報皇上,九王自顧不暇,更不可能再去告狀。這一回合的戰鬥難訓大獲全勝。

難訓不失時機地呈上奏折,奏明兆陽鎮煤礦的位置。他已經親自率領一些富有經驗的采煤老手實地勘察過,并與他們商議過後,繪制出煤礦圖紙。礦井寬約一丈,深約十五丈,約有十個采煤區,地下的排水、通風、照明等也都有詳細的安排。

奏折厚厚一沓,難訓還畫了圖紙,字裏行間都能看出他的用心,實實在在是為國為民盡心竭力。皇帝很快下旨,允許難訓在兆陽鎮開采煤炭,一切人員調度由他自己定奪。此外,诏令難訓于臘月二十回京。

風向急劇逆轉,難訓成了香饽饽,一時趨附者衆。多有官員上書,絞盡腦汁提出各種煤炭的妙用,譬如以梨汁合了石炭末,制成香餅,燃之既能取暖,又有幽香;或将石炭碎屑以黃土調水混合使用,可以節約資源,物盡其用。

在所有人的殷切期待裏,難訓趁着回京前剩餘的時間緊鑼密鼓地主持着挖煤的工作。他在兆陽鎮設立烏政管,專門負責煤炭的勘探和開采,并監督采煤時的安全問題。

難訓又把戚善從欽州調來,讓他做了烏政管的總管。而今的風口浪尖上,這可是人人眼紅的美差,只要戚善能幹得好,名利雙收指日可待。

戚善自然懂得珍惜機會。他本不懂采煤,卻硬是只用了五天時間就能和數十年的老煤戶侃侃而談,親自和煤戶們一起下井也不在話下。

這天,他灰撲撲地從礦井裏上來,拿過水袋灌了半袋水進肚,随手用袖子一抹嘴,道:“方才在井下迷了路,險些繞不出來。傳令下去,掘井時順便标上指示牌,下井的方向刷成紅色,出井的方向刷成綠色。”

“是。”

有小吏拍馬屁道:“總管大人事必躬親,因此總是能夠體察下情,為煤戶們着想,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官啊。”

戚善也愛聽好話,他謙虛微笑道:“用心些,對自己的仕途也有好處,何樂而不為呢。”

身後有人笑道:“伏敬是個實在人。”

戚善轉身見是難訓,行禮道:“卑職拜見王爺。”

難訓擡手示意衆人起身。

“我很快就要回京,你可還有事想問我?”

戚善立刻道:“回禀王爺,卑職的确在思慮一件事,煤炭挖出來之後如何送去斡都呢?”

難訓贊賞地看他一眼,道:“你有什麽想法?”

交通不發達的年代,運輸本就是個難題。能拉貨的牲畜裏,牛要耕地,馬要打仗,一時怕是很難找來這麽多牛馬拉車,何況煤炭太重,需要的牛馬數量比普通貨物更多。

戚善沉吟片刻,道:“水路不通,那麽,若是能弄來許多駱駝,倒是方便些。駱駝力氣比牛馬大,吃得卻比牛馬少,想來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難訓笑了起來。

戚善不解,卻見一旁的傅光腰上挂了一兜子幹草,胸前揣只兔子,他邊喂兔子邊道:“總管有所不知,王爺已表奏天子,此行正是要去西域租駱駝。”

戚善也跟着笑,道:“卑職還以為自己錯了主意,原來竟是有幸和王爺想到一處去了。”

難訓道:“柴米油鹽,以柴為首,其責重于泰山。你需多加警醒,做出一番成就,來日在父皇面前,我也好為你多求些恩典。”

戚善鄭重道:“卑職定不辱命!”

難訓這才離開,然而走出去沒多遠,他忽然推開車窗對傅光道:“我思來想去,還是不安心。煤窯人群聚集,有煤戶數百,計工又是看各自挖煤的重量,只恐滋生是非。你率五百衛隊留下,協助伏敬看管煤窯,斷不能出半點差錯。”

“是,卑職遵命。”傅光說着調轉馬頭,率領本部五百人留下。

如此,想必再無不妥了。難訓又在心裏過了一遍,關好車窗,阖眸打盹。

*

戈壁上朔風乍起,黃沙漫天,零落的胡楊樹虬枝橫斜,各自孤孤單單地聳立着。連綿不絕的沙丘仿佛波濤洶湧的金色海洋,延伸到遙遠的天際,壯美而瑰麗。

這裏是西域重鎮剎邑,原屬邊境部族赫赫,後赫赫為大邺收服,剎邑也就歸了安西都護府管轄,成為大邺在西域的重點駐軍地。

一路行來,比狐蠻蠻想象的還要艱難。大漠一望無際,不僅要扛着刺骨的寒冷,還要忍受口幹舌燥,一旦再遇上強盜或者迷路,那就真是叫天天不應了。

狐蠻蠻累得兩眼發直,頭暈目眩,渾身上下早已髒成了拖把,毛都一绺一绺的。系統見他這樣,安慰道:“加油啊,前面不遠有個城堡,你可以在那裏落腳。”

狐蠻蠻沒力氣回應他。他正忙着跟寒風比誰更剛,跟駱駝比誰更耐。

這個“不遠”他又走了很久,經過一個已經幹枯的河床,兩岸原先的胡楊樹也都枯死了,只剩零星幾棵的屍體還立着。狐蠻蠻順着蜿蜒的河床繼續往前,終于依稀看見城堡的輪廓。

忽聽叮鈴鈴的聲響傳來,狐蠻蠻轉頭看去,是一支拉車的駝隊,長長一串,約有十幾頭駱駝,看樣子也是向着城堡而去的。狐蠻蠻如遇救星,立刻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最後那頭駱駝,跳上平板車,鑽進蓋布裏。

原來他們拉的是絲綢。狐蠻蠻身子一歪,靠在一卷綢緞上長長地出了口氣,累到虛脫的他很快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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