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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然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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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然其三

這可真是有些難為狐蠻蠻了,這一回去,怎麽可能遇不見九王。他現在可還心心念念想着狐王的法力呢。

狐蠻蠻謹慎思索,順便舔了兩口湯,生怕待會兒難訓不給他吃了。他小心翼翼地擡眼,觑着難訓的神色,可惜什麽喜怒也瞧不出來。

看他鬼鬼祟祟的模樣,難訓就知道這只狐貍心裏想的還是拒絕。難訓實在是不明白,西域有什麽好呢,他在這裏甚至未必能好好活着,為何就是不肯随他回斡都?

難訓問道:“你來這裏,是有想見的人?”

狐蠻蠻搖頭。

難訓有譜了,又道:“那麽,斡都有你不想見的人。”

狐蠻蠻一下睜大了眼睛,迅速低頭戰術喝湯。

難訓沉默片刻,忽道:“這個人是誰,我幫你殺了他。”

“......”狐蠻蠻嗆住,邊咳邊連連搖頭。

難訓“哦”了一聲,似笑非笑道:“看來是一筆風流債,只不知是誰欠誰的。”

狐蠻蠻汗流浃背了。

三言兩語間,難訓把事情猜了個大概,狐蠻蠻真怕他再繼續往下猜,幹脆往難訓腿上一躺,哼哼唧唧表演傷口疼。

然而他的努力還是失敗了,難訓又“哦”了一聲,道:“怕我再繼續猜,那麽這個人和我也有關系。”

天吶!

狐蠻蠻都快哭了,拿爪子輕輕扒拉難訓的腿,想讓他閉嘴。

難訓身邊就沒有狐蠻蠻這麽好逗的,哪肯輕易放過他。他剛要接着說下去,身子忽地一抖,面色有些古怪,狐蠻蠻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難訓托着胸口擡起來,輕輕放到了一邊。

狐蠻蠻剛才沒有想太多,這會兒見難訓不吱聲,他後知後覺地垂眸,瞬間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碰到了什麽,羞得慢慢縮成了一個狐貍球。

難訓輕咳一聲,起身道:“你吃着,我叫大夫來給你換藥。”

他開門出去,過了半晌,狐蠻蠻才挪開擋住臉的大尾巴,調整姿勢趴在窩裏,面帶愁容地望着難訓離去的方向。

其實有那麽一瞬間,狐蠻蠻真想跟難訓走。他把“狐王的法力”和難訓擺在天平兩邊,搖擺不定,片刻後天平漸漸偏向了難訓這邊。

狐蠻蠻現在雖然還不會使用自己的法力,但他畢竟是狐王的身體,恢複能力還是在的,當天晚上他就可以下地走動了。他穿了難訓給他做的衣服,還是大紅色的,可能是因為要過年了,紅色布料賣得好。

狐蠻蠻已經知道這次傅光沒來,兔子自然也沒來,他有些遺憾,但還是想托祖梁他們給兔子帶封信,告訴他自己一切都好。于是狐蠻蠻叼着自己寫好的信,走到三人門口。他們都沒睡,聽起來是在收拾行李。

祖梁道:“哎,良倫這卷綢緞裝在你那,王爺可是說過的。”

滿進道:“王爺還不如把這緞子給我呢,左右良倫也用不上,他成天抱着兔子不撒手,倒不如和兔子過。”

祖梁笑了笑,道:“你光說他,我看這屋子裏誰也沒個着落。”

董琛道:“你們還別說嘴,咱們四個難保誰先擺酒呢。這次回京,我爹娘大約就要給我說親了。”

他們提前恭喜了董琛,祖梁又道:“哎,說來說去,王爺何時定親呢?”

狐蠻蠻身子微微一晃。

他不想再聽下去了,擡爪敲敲門,把信交給過來開門的滿進,便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難訓一點也沒耽誤工夫,白天他已經辦妥了租駱駝的事,第二天就要啓程回欽州去,打點歸京事宜。狐蠻蠻來找他時,他把一個包裹放在狐蠻蠻面前,道:“傷好之前,你就住在這裏,大夫每日會給你換藥送飯。我給你留了另外兩身衣裳,髒了可以換。還有些銀子,你要是用不上,拿去給窮人吧。”

他好像沒有再勸狐蠻蠻的意思,原本正合了狐蠻蠻的意,可狐蠻蠻卻高興不起來。今日一別,後會無期,或許再度聽聞有關八王的消息,就該是他要定親了。

按照原書的進展,應該就是過完年後開春的事。

狐蠻蠻剛才那麽一點點想跟着難訓回斡都的心思徹底熄滅,他一聲不吭,鑽回窩裏閉上眼睛。

第二天,他清楚聽見難訓起床洗漱的聲音,又聽見祖梁他們三個在外走動,他們很快收拾停當,這就要走了。狐蠻蠻咬牙忍着,只當自己什麽也不知道。

漸漸地,周遭徹底安靜下來,外頭院子傳來掃地的聲音,醫館的夥計們在準備重新開張了。終于只剩下狐蠻蠻一個。

*

今日無事,軍中将領一塊兒圍着篝火,聽扈振說他年輕時的故事。

“泰定十三年,我随已故的骠騎大将軍藺公衍安打下了賀州——哦,當時還是魏國的地盤。彼時我軍兵臨城下,城中守将袁海貪生怕死,棄軍而逃。其副将接替斯職,縱容部下戕害良民,民恨甚。城破後,魏國百姓竟向我大邺将士求助,還協助我們搜捕出了藏匿在山林中的袁海,催促斬之。藺公衍安慨嘆曰,民心不可負。”

甘武道:“扈老将軍便是在滅魏之戰中天下揚名。”

扈振笑着擺手道:“一将功成萬骨枯啊。”

陶臻想想道:“藺公衍安和老将軍當年還收服了好幾名魏國将領吧,如今在世的有牧啓明、豐卓和、孟鈞勇和游正才。聽聞牧啓明在滅魏時出過大力,也是個将才,卻不知為何不得重用。”

扈振猶豫了一下,左右看看,都是信得過的人,這才道:“仁悔從軍晚,自然有所不知。我原本是将啓明帶在身邊的,只是大将軍出藩欽州後,下令将他調去凜州屯墾了。”

原來是難訓不喜歡牧淮。陶臻自知失言,立刻老實閉嘴,文肅順勢拿走了他手邊最後一個烤紅薯。

一個哨騎飛奔而來,跪地道:“禀文将軍,諸位将軍,大将軍已至營寨外二十裏!大将軍有令,請諸位将軍不必相迎!”

軍令如山,難訓說了不必迎就是不必迎,他們只得在營中等着。很快,難訓到了門口,文肅率一衆将領拜見,難訓挨個扶起來,親切道:“多日不見,有誰受傷了麽?”

文肅道:“回禀大将軍,仁悔右臂受傷,現在已經不流血了。”

陶臻緊跟着道:“大将軍放心,早就不疼了。”

難訓看了看他,道:“方才吃了紅薯?”

陶臻一愣,趕緊抹抹嘴。難訓笑着拍拍他的肩,道:“誰傷的你?”

陶臻微笑道:“一個死人。”

難訓滿意點頭,道:“這就是了。”

他們回到中軍帳坐下,難訓喝了口茶,道:“我即将回京,除了自己的護衛,還能帶兩名副将随行。諸位的家眷大多都在欽、展、凜三州,唯有仁悔家在斡都,所以他自然要跟着。另一個空缺,若是誰想同行,就來跟我說。”

陶臻微微垂眸,眼珠卻瞟向了文肅那邊。他自己的家在斡都不假,可是文肅的家明明也在斡都,難訓卻不提文肅,看樣子是完全沒有讓他也回家過年的意思。

那麽,文肅留在欽州,必然就是繼續代掌三軍了。

難訓這次好不容易回京,下一次機會又要等一年。皇帝的身子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誰知道這一年裏會發生什麽變故,難訓一定會抓住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就算不能直接封太子,也要往前跨一大步。既然這樣,三州這邊就絕不能有半點疏漏,以免給難訓拖後腿。

難訓之前覺得文肅性急要強,所以讓陶臻從旁勸解,還留下了軍令。可這次,他怎麽又如此放心,把權力都交給文肅呢?

陶臻正在凝神思索,忽聽難訓道:“哎,瞧我這記性,怎麽倒把燕渡給忘了。你和仁悔一起随我回京過年吧。”

文肅臉上原本還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悅,乍然聽到這話,表情一下變了。他猛地站起來,剛要說什麽,難訓道:“我今日也累了,諸位各自回去歇息吧。”

“是。”

衆将走後,文肅還沒動,他一撩袍子單膝跪下,懇切道:“大将軍!末将五歲習武,十四從軍,畢生只願終老疆場,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若是死後得以追谥骠騎大将軍,名列忠武閣,随葬皇陵,更是光耀門楣,再無半點遺憾!末将實在......不想回京!”

文肅現在和難訓一樣,都要牢牢抓住機會,如果此時代掌三軍的重任落到別人手裏,恐怕就再也回不來了。

難訓索性與他推心置腹,道:“你當我不願意成全你嗎?可你越是這樣急切,我越是不放心。你文武齊備,若是為将,可堪大用。然而要做個統帥,最重要的是掌事用人,讓麾下諸将各展所長,而不是總想着自己一枝獨秀。我且問你,倘若一件大功勞擺在眼前,你是否能夠放手讓別人去拿?”

文肅頹然張了張嘴,一個“能”字卻怎麽也答不出來。

難訓微嘆,道:“譬如一錠元寶,非得是以大火煉去銅鐵,才能還原十分本色。你還要歷練。這樣吧,我交給你一個人,你若是能把他降服,證明你會用人,我自然給你機會。”

文肅激動道:“是何人?”

難訓道:“從前魏國的降将,牧淮牧啓明。”

文肅略微詫異,道:“大将軍不是把他調去屯墾了嗎,末将還以為大将軍不喜歡他。”

難訓道:“我的确不喜歡他。此人也算一員上将,可我看得出,他只服強主,遇弱主則必反,野心不小,實難掌控。剛到欽州時,我沒精力和他周旋,幹脆把他調去屯墾。不過你若有本事把他收入麾下,也是個極大的助益。”

文肅不假思索,朗聲道:“末将願意一試!”

難訓和緩一笑,朝文肅伸手,文肅起身走過來,與難訓兩手相握。難訓看着他的眼睛,語氣輕柔,道:“我不在軍中時,你我就只論兄弟之情。有什麽事,只管寫信告訴兄長。”

文肅笑着點頭,道:“是,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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