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小說

昭昭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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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其一

“王爺,王府到了。”傅光在馬車外道。

裏頭一時沒有動靜,傅光又提高音量道:“王爺?”

祖梁和傅光對視一眼,掀開馬車簾子往裏一瞧,難訓靠在車廂壁上,似乎是睡着了。

“王爺喝太多了。”傅光道,“你進去叫人來擡吧。”

“好。”祖梁走時不放心道,“可是元日一大早還要去太極殿朝會呢,王爺這......哎,醒酒湯也得熱熱拿來。”

狐蠻蠻耳朵靈,被吵醒後扒在窗口看見他們把難訓擡進來,吓了一跳,慌忙披衣跑出來道:“他怎麽了怎麽了?!”

“噓,喝多了。”傅光道。

狐蠻蠻原地轉身,打了個哈欠,準備回屋繼續睡覺。

“站住。”難訓忽然出聲道。

狐蠻蠻回頭道:“嗯?你在叫我?”

難訓利索地翻身起來,腳下不打飄,身形不打晃,哪裏有半點醉酒的樣子。

......原來他只是懶得走路而已。

衆目睽睽下,難訓拉過狐蠻蠻的手腕,往他手裏塞了個什麽東西。狐蠻蠻困惑地低頭一瞧,手心裏赫然是紅彤彤一根狐貍毛。

狐蠻蠻險些破口大罵,扭頭發現難訓已經回屋了。

傅光尴尬地揮揮手,讓家丁散了,自己也去休息,剩下狐蠻蠻一個左看看右看看,拿着根狐貍毛愣是不知如何是好。這時祖梁端着醒酒湯來了,正要送進去,狐蠻蠻接過道:“我來吧。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祖梁愣了愣,笑容有些不自然,道:“我今天值夜。”

“除夕還值夜啊。”狐蠻蠻道,“那該讓王爺給你包個大紅包。”

祖梁不解道:“紅包?”

狐蠻蠻随口開個玩笑,卻忘了“紅包”不是這個時代的說法,他趕緊解釋道:“我們狐貍,管壓歲錢叫紅包,就是用紅紙包着的意思。哎,明天我包個紅包給你吧。”

祖梁有些不好意思,狐蠻蠻笑道:“上回咬了你,我都沒賠呢。就這麽說定了。”

他說完就進了難訓的屋子。難訓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一腿屈膝,胳膊搭在膝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狐蠻蠻看。

狐蠻蠻端着醒酒湯,走到他面前,道:“那你沒喝醉,醒酒湯還喝嗎?”

難訓雖然沒醉,但人也不太舒服,他接過醒酒湯一口喝幹,碗重重地往旁邊一放,沉着臉不說話。

狐蠻蠻莫名其妙道:“這大過年的,你怎麽跟受了氣似的?我還沒問你呢,你塞根狐貍毛給我是什麽意思,嫌我掉毛嗎?”

難訓又把他手裏的狐貍毛拿過來扔桌上,淡淡道:“還站這兒幹什麽?回去包你的紅包去。”

狐蠻蠻沉默了兩秒,拉過椅子挨着難訓坐下,十分溫柔道:“你在宮裏碰見什麽事了嗎?”

這件事難訓無法啓齒,他閉上眼睛安靜了許久,似乎讓自己回到了往昔的溫柔歲月中。酒更是讓他的情緒更加無所顧忌地釋放出來,難訓低低道:“從前家宴,坐在父皇身邊的是我母後。”

狐蠻蠻的手輕輕放到難訓的手臂上。

“我今天只是忽然覺得,這争來争去的,争得人好累。即便是坐在我父皇的位置上,他也是孤單單一個人。”難訓深呼吸一下,睫毛微微顫動,“對不住,我不該拿你撒氣。許是喝了點酒,人就容易脆弱。”

狐蠻蠻眉心微蹙,專注地凝視難訓,認真聽他說話。他知道難訓心裏不痛快,要是有得選,好端端的誰願意和自己的親爹親兄弟勾心鬥角,甚至你死我活呢。可他生在皇家,就算不願意也要鬥,除非老實等死。

狐蠻蠻想了想,徐徐道:“我的法力都還在時,曾化作一陣清風,吹到太極殿裏見過你父皇。那是某一年元日的朝會,拂曉時,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就已經身着朝服,在太極殿外列隊等候了。”

“我看見他們等了約摸一炷香的工夫,皇帝才到。黼扆列在他身後,他頭戴通天冠,垂下十二旒一尺二寸的寶珠遮住面容,威儀不可冒犯。他在太極殿內巨大的赤金龍椅之上坐定,元日朝會開始,立時鼓樂齊奏,所有人下跪山呼萬歲。”

難訓睜眼,側頭看着他。

“太極殿外有兩排三人高的石柱,我在空中看時,也不過手指大小。更不必提那些文武群臣,都只是渺小塵埃罷了。當時我就想,一個人若是站在權力的巅峰,俯瞰衆生萬物,他眼裏的世界又是何許模樣?想必那才是真正的居高臨下,壯懷激烈吧。”

狐蠻蠻擡眸和他對視,語氣和眼神一樣堅定,道:“有失必有得,這将會是王爺來日攥在手中的東西。”

難訓緩緩笑了起來,聲音低沉溫柔,道:“那你當時可曾看到我?”

狐蠻蠻本想說沒有,可嘴動得比腦子快,他不由自主道:“看到了,我還拂過了你的側臉。”

難訓只覺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下。他忽然有種預感,往後孤寂時每一陣擦過臉頰的微風,大概都會被他當做狐蠻蠻了。

難訓的目光一點點下移,停在狐蠻蠻紅潤的唇上。狐蠻蠻收回手,微微偏開頭,抿唇道:“王爺借我些銀子吧,我只給祖梁一個人包紅包,不太好,是不是也該給傅光和兔子包?”

他這直呼其名的毛病,難訓也懶怠讓他改了,他眼下只在乎另一件事。

“只給他們?”

狐蠻蠻眼珠轉了轉,小聲道:“那,還有滿進和董琛。”

“還有呢?”

“......不會還要給将軍們包吧?”狐蠻蠻都快碎了,“那我還不起了,直接跟王爺報賬好了。”

難訓靜靜地看着他。

狐蠻蠻終于反應過來,驚訝道:“王爺也要嗎?可紅包是長輩給晚輩的,我可不敢僭越。”

難訓笑道:“難道我還會拿到父皇面前說這是你給的嗎?”

狐蠻蠻也笑了笑,道:“那,王爺不怪我借花獻佛就好,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王爺頂多賺一張紅紙兒。”

“不虧。”難訓的手下滑,拈起一縷狐蠻蠻落在自己腿上的頭發,“今日九王和我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什麽話?”狐蠻蠻拿回頭發。

難訓道:“他說,‘聽聞兄長府中近日十分熱鬧’。”

狐蠻蠻心髒咯噔一下。

“我常年在外征戰,不太了解這些妖精鬼怪的傳聞,上次你說過九王在找你,我就讓人去打聽了。”難訓趁他分心,又把那一縷頭發順了回來,“傳聞說,青丘有一只神通廣大的上古仙狐,就是你吧。”

狐蠻蠻橫他一眼,再次拿回頭發,道:“不像?”

“像,當然像。”

難訓還不死心,伸出的手被狐蠻蠻“啪”地賞了一巴掌,狐蠻蠻怒道:“一會兒把別人頭發都摸油了!”

“脾氣還挺大。”難訓的眼神像極了老鷹看獵物,“說得跟多愛幹淨似的,你當狐貍的時候洗過嗎?”

狐蠻蠻正色道:“我用不着洗!我很幹淨!”

難訓一臉詫異,道:“你是這麽覺得的?”

“你!”狐蠻蠻拍案而起,“我現在就去院兒裏洗,叫大家都來看!”

難訓跟着跳起來,猛虎撲食似的從背後抱住狐蠻蠻,在他耳邊笑道:“別啊,那多冷,我在屋裏給你洗。”

狐蠻蠻的氣惱一下都化作了挑釁,他側過臉,貼着難訓的唇角道:“這我倒不明白了,你究竟想給狐貍洗,還是給狐蠻蠻洗?”

難訓收緊胳膊,把狐蠻蠻緊緊困在身前,道:“給狐貍洗如何,給狐蠻蠻洗又如何?”

“給狐貍洗,你得穿着衣裳。”狐蠻蠻指尖輕輕劃過難訓的手背,“給狐蠻蠻洗,你得脫了衣裳。”

難訓眸色漸沉,道:“為何?”

“那憑什麽只有我一個人脫光呢?狐貍也是有尊嚴的。”狐蠻蠻軟綿綿道,“快叫人燒水吧,王爺。不然天都該亮了。”

難訓出去吹了吹風。他真的讓下人去燒水了,不過主要是因為他自己的确要沐浴。那只狐貍還在他屋裏,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知是在做什麽。要是他真的脫了衣服......

難訓想象着那個畫面,嘆了口氣,深覺這臘月的寒風還是不夠冷,根本吹不滅他身體裏熊熊燃燒的欲/火。

過了片刻,難訓回房進了內室,一眼就看見自己床上圓滾滾的一團,狐蠻蠻裹着被子睡得正香。

難訓怔愣半晌,啞然失笑。

世上怎會有如此可恨的狐貍,偏偏難訓還不忍心把他叫醒。他走到床邊,手撐着床,俯身注視狐蠻蠻的睡顏,最終只在他的額頭上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次日天不亮時,難訓又要起床。今日是元日朝會,不能缺席。

他洗漱穿戴整齊,見狐蠻蠻還在睡,難訓走時不忘囑咐房門口的守衛,不要讓人進去打擾。

還沒走到大門口,傅光急匆匆跑進來,身後還跟了只一蹦一蹦的兔子。

難訓頓住腳步,忽覺不妙。是什麽事讓傅光這麽着急,連兔子都顧不上抱起來?

果然,傅光開口就是一個噩耗。

“王爺,九王的馬車在門口等着,他要和王爺一起入宮!”

難訓的臉色倏然變了。

這事兒其他人都沒辦法,他們難道還能把九王趕走嗎,難訓也是必須要出門的,根本找不到任何借口推脫。

難訓加快腳步,到了門口,九王從馬車上下來,親切道:“兄長!快上來,咱們做個伴,省得路上寂寞。”

難訓剛要說話,忽聽身後遠遠傳來狐蠻蠻的聲音。

“王爺!等一下!你答應的銀子還沒給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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