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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情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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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情其三

兵臨通州城下之後,他們按照流程,先遣使者送了勸降書過去,然而通州刺史撕了勸降書,還将使者打了二十大板之後捆綁着送回,态度非常強硬。

嵇安來時,正好看見使者被送去療傷,他只看了一眼,便進帳道:“元帥,通州的回應倒是和卑職想象的全然不同。”

“哦?”難訓和他腿上趴着的狐貍一起擡頭,“你想象的是什麽樣?”

嵇安道:“卑職還以為,他們會假意答應投降,但稱還需做準備,拖延時日之後,将地道挖掘至我軍營寨之下,乘夜掩殺,我軍必定大亂。聽聞翟弘是最會用地道的,他曾憑借地道,以六千兵力擊潰敵軍五萬之衆,不可小視。”

難訓道:“想來他也料到了我們會防備地道,便棄用此計。”

嵇安道:“是,卑職也是如此揣測。不過地道還是不得不防。”

話雖如此,但這還真不好防。難訓的手一下下地撫摸狐貍,忽然想到什麽,低頭看看狐蠻蠻。

狐蠻蠻偏偏腦袋,不解地眨眨眼。

嵇安将話點到為止,這便告退了。

難訓看着嵇安的背影,道:“我看,他已經猜到你是狐貍了。”

狐蠻蠻“嗯”了一聲,表示疑惑。

“他就是想告訴我,可以讓你帶領你那群狐子狐孫,防備有人将地道挖到我軍軍營下。”難訓說着撓他的下巴,“你們狐貍會挖洞,當然也能察覺到地下的動靜。”

狐蠻蠻自認為沒有在嵇安面前露出什麽破綻,也不知他是怎麽看出來的。這真是個聰明人,而且不怕別人知道他的聰明。

狐蠻蠻從難訓腿上跳下來,去屏風後面穿好衣服,出來道:“這個忙我們當然可以幫。不過得給我的狐小弟們穿戴點什麽,以免被營中将士當做野狐貍驅趕了。”

難訓道:“好辦,給它們都圍個圍兜,上繡‘蠻’字,便知道是你的狐貍了。”

狐蠻蠻笑了笑,手指擡起難訓的下巴,道:“那我的圍兜上是不是應該繡個‘訓’字?”

“即便不繡,別人也知道你是我的狐貍。”難訓圈住他的腰,“既然他猜出來了,你得空去和他聊聊吧。”

“嗯?”狐蠻蠻挑眉,“八郎不是吃醋嗎?”

難訓嘴角上揚,促狹道:“此一時,彼一時。”

他的手又要往下摸,狐蠻蠻反手一巴掌,道:“注意點,這可是帥帳。”

“唔。”難訓松開他,“你是在懷疑嵇耀卿什麽嗎?”

“現在還不好說。”狐蠻蠻想了想,“我只是覺得這個人有些古怪,怕他在輔佐你之外還有別的打算,你也可以多留意他。吃茶嗎?”

“吃酒。”難訓伸手,“喂我。”

狐蠻蠻倒了杯熱酒,坐在難訓腿上,吹一吹再喂給他。

“還有,你的槍幹嘛要拿給別人用啊。”狐蠻蠻眼珠一轉,煞有介事道,“萬一我認錯了人可怎麽辦。”

難訓危險地眯起眼睛,威脅道:“你敢。”

*

狐蠻蠻認沒認錯人尚且不要緊,他們開始攻城的時候,通州守軍倒是認錯人了。

堅持了一個時辰後,牧淮狼狽地從前線撤下來,也不顧水桶裏的水溫冰冷,彎腰往自己臉上狂潑了兩把,洗去臉上手上的灰塵,喘着氣進了帥帳,道:“元帥,末将自參軍以來就從未遇見過這種事!敵軍像瘋了一樣朝末将射箭,陶先鋒和魏先鋒尚且有喘息的餘地,末将卻險些被紮成刺猬!”

難訓問道:“可有受傷?”

牧淮搖搖頭,精疲力竭地坐下,手肘撐在膝蓋上,兩眼發直。

嵇安看着他,道:“牧将軍用的是元帥的滄浪濯纓槍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牧淮猛地擡頭,道:“怪不得!他們把末将當成元帥了!”他又一拍大腿,道:“好!末将歇息片刻,換了兵器再戰!”

文肅淡淡道:“或者你繼續去吸引火力,給陶先鋒和魏先鋒争取機會。”

牧淮氣笑了。

魏廣這時也退下來暫歇,道:“元帥,怪事啊,敵軍的箭突然換成了削尖的蒿草,不知是何緣故。”

他說着把手裏拿的蒿草放在難訓面前。

難訓沉吟片刻,道:“他們把啓明當成了我,啓明一退,敵軍不知主帥所在,有如失了箭靶,故而以蒿草換去羽箭。”

他與嵇安對視一眼,嵇安道:“元帥,敵軍缺箭吶。”

難訓正要說話,忽聽隔壁他睡覺的帳子裏一陣凳倒桌翻的巨響,還有不知哪只狐貍的哀嚎聲,像是正在挨打。剛叫了兩聲便戛然而止,應該是被捏上了嘴。

難訓一聽就知道不是狐蠻蠻的叫聲,太難聽了,完全不像狐蠻蠻那樣讓人如聽仙樂耳暫明。他沒在意,繼續道:“然而兵者,或虛而示之以實,或實而示之以虛。敵軍缺箭與否,尚不能盡信。”

“元帥說得極是。”嵇安束發的羊脂玉簪随着他轉頭的動作光澤流動,“虛也好,實也罷,我軍都要做好相應的準備,以免有變故時措手不及。”

魏廣連忙問道:“請長史明言,虛如何,實又如何?”

嵇安緩緩道:“若敵軍缺箭屬實,這對他們而言是個極大的打擊,其必不能坐以待斃。要麽緊急趕造羽箭,要麽等待支援或劫取。不過他們要是還造得出羽箭,何必等到現在?想來是經過之前與叛軍的多次惡戰,城中已無造箭所需的鐵、木材及羽毛。那麽他們便只有這第二條出路了。我軍則可一面嚴加阻截物資入城,一面假意賣個破綻,誘敵出城劫箭。”

魏廣邊聽邊點頭,聽完看向難訓。難訓“嗯”了一聲,道:“耀卿所言正合我意。”

嵇安繼續道:“元帥謬贊了。然而若是虛,此事便更值得揣摩了。他們為何要營造城中缺箭的假象,讓我們發現?”

牧淮思忖道:“是不是為了讓我軍以為勝利在即,從而急躁輕進,他們好從中尋得可乘之機?”

嵇安道:“卑職以為不然。此時并非兩軍對壘,通州有堅城可守,我軍再是急躁,難道還能全部不要命地往上沖麽?”

隔壁又是一聲狐貍的叫聲,不過這次低了許多,還帶着哭腔,也不知狐蠻蠻是把誰打哭了。

嵇安頓了頓,道:“只是敵軍此舉究竟何意,卑職此時也不能十分确定,還需再稍加觀望。”

難訓點點頭。

牧淮一下子站起來,道:“運籌帷幄的事,自有元帥和長史,末将得去把陶先鋒換回來了。”

難訓又點點頭,目光落在帥帳外面。

牧淮便大喇喇朝文肅伸手,道:“文将軍,末将的刀可否賜還?”

文肅看了難訓一眼,沉着臉起身道:“跟我來。”

刀放在文肅帳中,文肅随手丢給牧淮,自己也拿了兵器。

“難得啊,末将還以為文将軍不舍得還了呢。”牧淮抱着自己的大刀,道,“怎麽,文将軍也要做先鋒?哎,看來也就是咱們這兒的先鋒最不值錢,都一堆一堆往敵人城牆下奔。”

文肅繞過他往外走。

牧淮長腿一邁,擋在文肅前頭,語氣嚴肅了些,道:“這麽多天了,文将軍的身子若是恢複了,就該早些回去,若是尚未恢複,更不該去沖鋒陷陣。”

文肅終于蹙眉道:“與你何幹?”

牧淮嗤笑道:“這眼瞧着白馬軍中就要只認得扈老将軍,不認得文将軍了。末将不過是替文将軍擔憂罷了。”

“用不着你多管閑事,你還是想想自己的去留更要緊。”文肅冷冷道,“出征名單沒有你,你急着争什麽先。”

“出征名單是沒有末将,不過元帥若是覺得末将可用,把末将加進去也不難。”牧淮笑了起來,“恕末将說句不中聽的話,留下來跟着元帥,總比回到白馬軍去跟着文将軍更有前途。”

說完這話,牧淮挑了挑眉,滿含期待地等着文肅的反應。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文肅并未像之前一樣氣得咬牙,他格外平靜地擡手抹去牧淮铠甲肩頭的一點血污,看着他的眼睛認真道:“牧将軍說得不錯。我也祝願你功成耀門第,福澤無盡頭。”

他這樣的态度令牧淮微微一愣,直到文肅走出去了,牧淮還站在原地,沒想出話來答。

難訓把狐蠻蠻抱回帳中,放在桌上,給狐蠻蠻擦去身上沾的灰塵。

“揍別人,把自己也弄得灰頭土臉。”

狐蠻蠻“哼”了一聲,跑到屏風後面穿衣服。

“還不都是狐小五那個缺心眼的!”狐蠻蠻罵罵咧咧道,“踩了一腳的屎,也不趕緊洗幹淨,居然還進帳來找我,還扒我們的床!我不揍它揍誰!”

難訓一時也不知重點應該放在有只狐貍用沾屎的爪子扒他們的床這件事上,還是應該放在狐蠻蠻如此自然地說出“我們的床”四個字。他正沉默,狐蠻蠻“哎呀”一聲,驚喜道:“我的尾巴收回去啦!”

難訓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

狐蠻蠻穿着中衣跑出來,把後背展示給難訓看,道:“我終于不用天天綁尾巴啦!八郎,你幫我把衣服上的洞補上吧。”

難訓從背後抱住他,道:“這麽摳門兒啊,換新的吧。”

“這你就不懂啦,萬一哪天尾巴又冒出來了,豈不是還得再剪?何況才穿了沒多久的衣裳,扔了可惜。”

難訓笑了笑,道:“你倒是勤儉持家。只是尾巴雖然沒了,那根紅繩還是系着比較好。”

狐蠻蠻不解道:“好在哪裏?”

“我喜歡。”難訓側頭親親他,“這不就是天大的好處麽?”

狐蠻蠻斜他一眼,道:“呸,這話都說得出來。對了,王爺,你不讓我回斡都,我總得從我的狐小弟裏培養一個得力的,讓它回去替我做事,首先得摸清狐白白究竟是不是在九王府裏。”

“這是個好法子。”難訓道,“憑他什麽狐白白狐黑黑的,天底下沒有一只狐貍比得過你。”

狐蠻蠻矜持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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