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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馘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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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馘其三

翌日卯時三刻,晨霧未散,全軍用過早飯,整裝待發。文肅提槍上馬,躍至軍前,戰馬不安地刨着蹄子,塵土紛揚,看起來比文肅還要急不可耐。巍峨聳立的通州城如同一頭沉睡的巨獸,和嚴陣以待的士兵們無聲對峙。

連夜準備好的數十輛輔輻車正在待命,文肅喝道:“輔輻車,向前!”

輔輻車一齊推進,停在陣前。

輔輻車以繩索盤主框架,蒙濕牛皮,可抵擋敵方投射物,士兵藏在車下就能運土填平敵方壕溝,或是直抵城下掘牆。

文肅縱馬馳騁,大聲呼喊道:“兒郎們!看那城頭敵軍,已是驚弓之鳥!我軍銳不可當,只待将城牆炸出個缺口,你們就能沖進城去,奪取糧草辎重,屠盡負隅頑抗之敵!先登者賞,陷陣者封,早日将我軍旗幟插在通州城上!”

“殺!殺!殺!”

士兵們舉着兵器,齊聲吶喊。

文肅回頭看了一眼,隐約看見難訓朝他點了點頭。文肅深深呼吸,握緊手裏長槍,眼神逐漸浮現出堅毅與決然。

随着他的一聲令下,士兵們如潮水般湧動,奮力将輔輻車推向城下,每一步都伴随着泥土的翻湧和整齊的號子。

難訓道:“擂鼓助陣。”

戰鼓如雷鳴般在城外的曠野上驟然炸響,和士兵們一同向前邁進。

城上的翟弘擡手道:“弓弩手,準備!”

數百名弓弩手搭箭拉弓,弓弦緊繃如滿月。

“放!”

随着翟弘手臂一揮,瞬間烏雲蔽空,密密麻麻的羽箭在空氣中呼嘯,攻城軍連忙舉起盾牌抵擋。

文肅勒馬立在中央,揮槍喊道:“投石車——!”

巨大的石塊在空中劃過無數令人膽寒的弧線,砸得城上磚石飛濺,塵煙彌漫。守軍狼狽地躲避,射箭停了須臾,給他們争取了時間,輔輻車得以繼續前進。

守軍也不甘示弱,他們從城上抛下巨石和檑木,不幸被砸中的士兵連叫喊也無,只見鮮血無聲地染紅一地塵沙。

文肅再次下令道:“盾牌——!”

盾牌兵聚集到一起,盡力護住輔輻車,一塊盾牌被砸倒,立刻再補上一塊,但有幾輛輔輻車還是沒能護住,和士兵一起被砸得四分五裂。

文肅擡眼,目光冷峻地盯着上頭發號施令的翟弘。

看得出,他的确是個将才,他在哪裏,哪裏的士兵就格外賣力,他就是軍心所在。

“退開!”文肅把槍狠狠紮在地上。

周圍護着文肅的盾牌兵有些茫然,一時不知他是讓誰退開。

文肅再次道:“你們都退開!”

“将軍......”盾牌兵雖不解,但還是照令而行。

沒了盾牌兵的遮擋,文肅直接暴露在危險之中,可同時他也有了向翟弘射箭的機會。

文肅将弓拉成滿月,瞄準翟弘。

“啊!”翟弘捂住手臂,咬牙看向箭來的方向,惡狠狠道,“放箭!”

盾牌兵驚慌道:“将軍!危險啊!”

文肅依舊不肯讓他們保護,他縱馬在陣中奔跑,每一箭都穩穩地瞄着翟弘。

他在不停移動,雖然可以降低射中的幾率,但卻不能完全避免。兩箭就這麽紮在文肅身上,他像不知道疼似的,箭頭依舊穩穩指向翟弘。

又一箭射中,翟弘的盾牌兵趕忙護住了他。可是這樣一擋,翟弘什麽也看不見了,無法再繼續指揮,他推開盾牌兵,指着文肅大喊道:“射死他!!!”

話音剛落,又一箭紮在肩頭,翟弘悶哼一聲,倉促退下城樓時他瞥了最後一眼,依稀看見文肅身上紮了起碼五箭。

雖然兩人都沒占到便宜,可翟弘的離開對通州守軍的影響卻比文肅中箭更大。副将的水平不如翟弘許多,沒了翟弘的指揮,守軍的反抗明顯比剛才弱了些,節奏也開始亂了。

文肅的手微微發抖,不知是疼得還是射箭累得,他嘶啞着嗓子再次發令道:“沖——!”

敵方主将都被文肅給射跑了,這對士氣的激勵巨大,士兵們更加奮勇向前,喊殺聲震耳欲聾。他們的汗水濕透了戰袍,手臂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輔輻車被迅速推進。

“元帥!”報信的士兵呼喊着跑來,“輔輻車到城下了!輔輻車到城下了——!”

陶臻有些驚訝道:“這才不到一個時辰啊。”

士兵高呼道:“文将軍身中數箭,逼退了敵軍主将!”

難訓猛地站起來,沉聲道:“陶臻聽令!”

“末将在!”

“令你率本部人馬,攜帶木材、幹草、火油,炸塌通州城牆!”

“末将領命!”

難訓快步出帳,道:“鳴金收兵!”

文肅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他聽見鳴金聲,立刻率領本部人馬撤回,換陶臻頂上。

兩軍擦肩而過時,陶臻不由得震驚地回頭看了眼文肅。

難訓在大營門口等着,看見文肅的身影,趕忙向他跑過去。

文肅其實已經有點騎不穩馬了,全憑一口氣吊着。這會兒看見大營,他精神松懈,眼前發黑,差點跌下馬來。

難訓扶着他下來,和魏廣一起把文肅架住,其他将軍也圍了過來。文肅疼得腿軟,還不忘摸出令箭,虛弱地對難訓道:“元帥,末将交令。”

“好好好。”難訓心疼壞了,把令箭随手塞給旁邊的人,扶着文肅慢慢進寨,軍醫已經在等候了。

血淋淋的箭一根一根拔出來,箭頭倒鈎上還帶着點肉,最後數出來七支,還有兩支已經被文肅自己拔了。

文肅硬是咬着毛巾一聲也沒吭,除了一盆盆的血水從帳子裏端出來之外,這裏甚至不像在治傷。

聽說文肅受傷,連他的馬都中了好幾箭,狐蠻蠻也過來看望。他挨在難訓身側,兩手包住他握緊的拳頭,蹙眉看看旁邊地上擺着的一排箭。

有狐蠻蠻的安撫,難訓渾身緊繃的肌肉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扭頭問道:“你能讓他的傷愈合嗎?”

狐蠻蠻道:“不能馬上愈合,但我可以讓他不那麽痛,愈合的速度稍微快一點。”

難訓點點頭。

狐蠻蠻兌換了個靈愈鎮痛如意,送進去放在文肅身邊。

箭傷的恐怖之處就在于,它拔出來時一定會帶走傷口處的肉,文肅身上現在就是這樣,拔箭導致皮肉外翻,鮮血流得不停。為了防止文肅失血過多,軍醫只得用燒紅的小烙鐵直接按上去。每按一下,文肅就痛得渾身發抖,汗水把頭發都打濕了,看來這個如意對他來說作用不太大。

狐蠻蠻看得頭皮發麻,趕緊跑出去了。難訓帶着他回了帥帳,坐在中間,臉色非常難看。

狐蠻蠻也無法安慰他,只好安靜地陪在一邊,和難訓一塊兒等候陶臻的消息。

城牆不可能這麽容易就被炸塌,今天剩下的三個先鋒輪流上陣過後,天也快黑了,難訓下令收兵休息。

文肅用非常快的速度把輔輻車推到城下,而且折損的輔輻車也很少,給後面頂上的先鋒減少了許多壓力,因而白天的進度不小。

但文肅傷得這麽重,大家還是高興不起來,只是平靜地讨論下一步計劃。

“我軍初步得勝,但今夜還是要打起精神。”嵇安對難訓道,“只恐敵軍派出死士偷襲,卑職已命牧将軍率兵埋伏在城外。”

難訓道:“好。”

嵇安繼續道:“敵軍的抵抗意願強烈,即使城破之後,卑職猜想他們還會繼續抵抗,與我軍進行巷戰。可我們卻并不了解城中地形,怕是要吃虧。卑職提議将俘獲的死士嚴加審訊,讓他們供出一幅地圖來。”

“審得出來就審。”難訓淡淡道,“審不出來,殺無赦。”

“是。”

狐蠻蠻溫柔道:“沒關系,就算審不出來,我也有辦法知道城中地形。”

難訓點點頭。

後半夜時,牧淮果真蹲到了趁夜攀繩而下的數百死士,将他們一網打盡。但可惜的是,這些人發現中了埋伏,當場自盡,一個活口也沒有。

牧淮一腦門官司地空着手回了營寨,将事情禀報給難訓。這也是預料之內了,畢竟都是死士,出來前就知道自己回不去,當然就自盡了。

狐蠻蠻立刻就帶着他的狐小弟們出發,鑽城下的狗洞進去,給大軍探路。

牧淮累得極了,反而有些睡不着,他心神不寧地晃悠,不知不覺就晃到了文肅帳外。他駐足在門口,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沒有進去,而是又折返去找難訓。

難訓也睡不着,一方面擔心文肅,一方面擔心狐蠻蠻。他坐在炭盆邊烤火,手裏捏着狐蠻蠻的小毯子。

守衛禀報說牧淮求見,難訓便讓他進來。

“元帥果然也睡不着。”牧淮道。

難訓示意他也來炭盆邊坐下,道:“燕渡的傷不輕,軍醫剛剛來報說他有些發熱。”

“沒有傷到要害,文将軍年輕力壯,很快就會恢複的。”牧淮頓了頓,道,“元帥,末将此來是想請求元帥,不要把末将加到出征名單中去。”

不加名字,到時軍功就很難算了。文肅不在意名字,因為他并不靠着這個往上爬,但牧淮不一樣。

難訓道:“那你的軍功怎麽辦?”

牧淮笑了笑,道:“末将還要回白馬軍去,領了軍功,萬一陛下把末将封去別處呢。”

“你要回白馬軍?”難訓看他兩眼,“你不是不想回去嗎?等燕渡傷好了,我還是要把白馬軍交給他的。”

牧淮啞口無言,有些尴尬地撓頭,道:“元帥明知故問。”

“哦。”難訓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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