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小說

仇雠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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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雠其一

以文肅的性格,他才不會終日可憐巴巴地躺在床上養傷。才能下床,他就晃晃悠悠地出來了,穿着兩層棉服,還有難訓最厚的那件毛皮大氅,把自己裹成了一頭熊。

下人扶着他在刺史府裏散步,偶遇坐着四輪車的淳于承,二人相視而笑,文肅道:“這車不錯,還有多的嗎?”

片刻後,兩輛四輪車骨碌碌地從淳于承房裏搖了出去。

經過書房時,文肅好奇道:“怎麽好像有鈴铛聲,我又耳鳴了?”

淳于承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

文肅不明所以,向着聲音的來源張望,淳于承趕緊拍拍他,道:“走吧走吧,我們去花園看魚。”

待繞到書房正面,本該在門口站着的守衛都聚集到了院裏,滿進正給他們發棉花塞耳朵。發到祖梁時,祖梁搖搖頭,道:“我內急,你們守着吧。”

滿進沒多說什麽,讓他走了。

文肅和淳于承就看見祖梁垂頭喪氣地走遠了,去的正好是花園方向,二人索性在後頭不遠不近地跟着。

“他這些日子似乎都不太開心。”文肅道,“打通州的前一天晚上,我還看見他偷摸喝酒呢。”

“那也情有可原。”淳于承道,“他喜歡狐蠻蠻嘛。”

文肅眨眨眼,湊近淳于承小聲道:“他真和元帥......”

淳于承含笑不語。

“果然是這樣,怪不得我總覺得元帥待他不同。”文肅神色複雜,道,“也好,不是來和我搶兄長的。”

他從一個神奇的角度釋懷了這件事,随即又不安道:“可若是如此,旭成就可憐了。”

“沒什麽可憐的,求而不得都是常事。”淳于承平靜道,“當初玉書喜歡你時,我也不覺得我可憐。”

“......”文肅震驚到聲音都變了調,“什麽?!”

“哦,你又不知道。”淳于承嘆氣,“二十歲的人了,除了打仗,你也該琢磨點別的了。”

文肅半晌說不出話,過了一會兒回過味兒來,嘀嘀咕咕道:“幸好我沒琢磨過別的,否則玉書現在到底跟誰還未必呢。”

淳于承笑着點頭,道:“是啊是啊,多謝你像個木頭。”

“我想起來了,他臨走前來看我,你連四輪車都不坐,急匆匆就跟進來了。”文肅想明白了,毫不留情地取笑淳于承,“哎,我還以為你也是來看我的,心中頗為感動,不成想竟是為了這個。得了,你以後別來看我了,反正你也不想看。”

“這話說得可就小心眼兒了。我還偏要去看,我天天去。”淳于承頓了頓,道,“就是這個四輪車進不了門檻,還得勞煩你幫我擡一下。”

“......”

祖梁坐在涼亭裏吹風,文肅和淳于承略微合計,還是沒有去打擾他。這種時候,讓他自己安靜一會兒也好。兩人就遠遠地停在廊下,文肅稍微收起玩笑的神情,道:“不光是旭成,你近日也有心事,難得和你說笑幾句。”

淳于承沉默須臾,道:“你知道我為何要随元帥出征嗎?”

文肅道:“大概知道。聽說中陳皇帝逃到翌州,又被叛軍攆回來了,我們離他不遠了。”

“希望瞿雄還好好活着。”淳于承笑着拍拍腿上的毛毯,“否則我就白來了。”

文肅穿得實在太多,這會兒有些熱了,他想把大氅脫下來,可動一下又傷口疼。淳于承幫他脫了大氅,搭在椅背上,文肅看見他的手上有新磨的繭。

注意到文肅的目光,淳于承大方地把手展示給他看,道:“你們出去打仗,我也沒閑着。長久不碰兵器,都生疏了。”

“你當真要......”文肅本想勸他惜命,可轉念一想,自己好像也不是多麽惜命的人,便讪讪住了嘴。

“勸不住啦。”淳于承語氣輕松,眼中卻閃過一抹悲涼,“這輩子就兩個執念,一是報仇,二是玉書。待回到斡都,我就和他成親。”

文肅聽着這話,沒來由地心慌。他又說冷了,淳于承一邊說他事多,一邊又幫他把大氅穿上。

*

傅光和滿星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位于嶺遠鎮的辛城驿。

這是個坐落在山腳下的館驿。他們一不留神走錯了路,繞到了山上,好在随着氣溫逐漸回暖,山谷裏清風徐徐,鳥鳴啾啾,是一派生機盎然的美好景象,他們便只當順帶賞景了。

嶺遠鎮,顧名思義,天高皇帝遠,向來民風彪悍,多事武裝。自踏入嶺遠地界以來,傅光和滿星已經四次遇上攔路搶劫的匪寇了。下山的路上,他們遇見了第五次。

不過這一回的土匪和之前不同。傅光和滿星遠遠看見路中央插着一面黑色旗子,他們就知道此路不通了。既然這群土匪懂規矩,他們便也按江湖規矩停下馬,等待土匪現身。

其實土匪多半都是收一點過路費也就放人過去了,尤其是遇上看起來就不太好惹的角色,他們更不會不留餘地以命相搏,非得動刀見血你死我活,對土匪來說也不劃算。

果然,片刻後土匪從兩邊樹叢裏鑽出來,個個拿着木棍鋤頭,嚷嚷着要錢。

傅光和滿星要趕路去辦事,也沒空和他們鬧,于是就像和之前一樣,滿星下了馬,拿了點碎銀子遞給領頭的。原本這件事到這裏就該結束了,可是千不該萬不該,那土匪頭子在滿星轉身往回走的時候突然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細皮嫩肉的,你不會是姑娘扮的吧?”

滿星第一反應是錯愕,他回頭看見土匪頭子臉上惡心的邪笑,錯愕立刻變成了怒火。

土匪頭子的這個動作把傅光也點炸了。他一直把滿星當弟弟看,豈能容忍這種事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不消多言,傅光翻身下馬,順手抛給滿星一把刀。

滿星穩穩接住。剎那間,土匪們心道不好,可此時要跑也來不及,況且也丢臉,土匪們高喊着舉起武器沖向傅光和滿星。

傅光幾乎是一刀一個,滿星甚至都懶得用刀,他一手拿刀背在身後,擡腿重重一腳飛踢,土匪頭子身體幾乎是騰空飛出,狠狠撞在了樹幹上。伴随着劇烈的撞擊,他仿佛聽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咔嚓聲,随即胸中一陣悶痛,嘔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來。

他劇烈地喘了幾口氣,掙紮着想要爬起,嘴裏還不幹不淨地辱罵滿星。滿星拔出腰間短刀,狠狠貫穿了他的手背,将他的手釘在地上。

土匪頭子愣了一瞬,随即發出了一聲慘叫。

“剛才拿這只手拍我?”滿星挑眉道,“我細皮嫩肉,我的刀也細皮嫩肉麽?”

片刻的工夫,土匪們已經四仰八叉倒了一地,傅光走過來用土匪頭子的衣裳把自己刀上的血擦幹淨,順手把滿星的短刀也拔了出來,痛得土匪頭子連連跺腳。

傅光揪着他的領子,冷冷道:“道歉。”

土匪頭子涕淚橫流,也張狂不起來了,他龇牙咧嘴地捂着手,嚎啕道:“我錯了!我知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發發慈悲,饒了小的一條賤命吧!”

滿星哼了一聲,回馬上坐好。

傅光剛要走,忽然想起什麽,又倒了回來。土匪頭子還以為他改了主意,要回來殺自己,吓得慘叫着往回爬,他的弟兄們但凡能跑的早都沒影了,跑不了的也不敢吱聲,都鹌鹑似的縮在原地,生怕引起傅光的注意。

“跑什麽?”傅光又抓住他的衣領,“我問你,你在這裏攔路搶劫多久了?”

“沒,沒多久,沒多久!”土匪頭子拼命搖頭,“小的從前也是良民啊!都是活不下去了,才......”

“別跟我廢話!”傅光兇狠道,“快說!你們有沒有搶過一群外族人?”

一聽這樣的問話,再看這樣的身手氣勢,土匪頭子就知道傅光他們不是普通人,說不定還是官府的人。他在恐懼中努力思索,慌亂地連連擺手,道:“好像,好像搶過,可是我們沒殺人啊!我們從不殺人!拿了銀子我們就走了!他們去了哪裏我們也不知道啊!”

傅光态度變得溫和了,道:“是何時的事,你還記得什麽細節,通通說出來,我不殺你。”

土匪頭子這才稍微放松一些,他縮着脖子道:“大概半月前吧,那群人經過這裏,驢車拉了幾箱貨物,我們要錢他們也給了。我們正要走,那個領頭的忽然問我,天快黑了,他們可以去哪裏投宿。他說他們是統魯國的使者,我就告訴他們使者可以去館驿住,不要錢。我還給他們指了路,他們就去了最近的辛城驿。”

傅光不再耽擱,撂下這群土匪,和滿星飛馬向辛城驿而去。

得知是王府來人,驿吏卻也沒有給他們特殊待遇。按照規矩,傅光可以在此免費住宿,但滿星不行,驿吏就還是這樣安排,讓滿星以随從的身份住在專門的下房裏,一間房能住十多個随從。

傅光笑着和他打商量,道:“當真不能寬容些?這裏空餘房舍衆多,随便挪一間給我這弟弟用,也不是大事。我這兒有些銀子,請您喝茶。”

糜岩推辭道:“多謝典軍美意,下官卻不敢領受。”

傅光表情冷淡了些,語帶諷刺道:“糜外郎很是奉公守法啊。”

他故意作出一副要讓糜岩貪贓枉法的架勢,就是想看看糜岩的态度。糜岩也不想得罪他,于是推心置腹道:“陛下派遣館驿使嚴查天下各道館驿,十日前蒼大人才來過,下官實在惶恐,還請典軍體諒。”

傅光和滿星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詫異。

蒼泗竟已經來過了,而且還是在使團遇害之後。天下一千六百餘個館驿,蒼泗偏來了這裏,他究竟發現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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