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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雠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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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雠其三

狐蠻蠻沒去軍營炫耀,他在花園裏自己轉了幾圈就回屋了。

“這麽快就回來了?”難訓正要出門,“我要去營中與諸将議事,還以為能碰上你。”

“嗯,你去吧。”狐蠻蠻繞開他往內室走。

難訓抓住他的手腕,道:“你怎麽了?”

“穿铠甲累了。”

狐蠻蠻說着要拂開難訓的手,難訓哪會給他這個機會,他二話不說拉着狐蠻蠻就往外走,道:“出去一趟,回來就這樣了,定是在外面遇上誰惹你生氣了。你既然不肯說,我們挨個去問。”

淳于承正好等在外面,要和難訓一塊兒去軍營。見此情形,他還以為是剛才他說的話把難訓的心肝寶貝都快氣哭了,于是主動道歉。狐蠻蠻搖頭道:“淳于将軍誤會了,我沒有生你的氣。”

難訓道:“好,既不是淳于将軍,我們再去問別人。這刺史府裏就這麽多人,問到天黑總能問完。”

淳于承忍不住提醒道:“元帥,我們還要去......”

難訓只看着狐蠻蠻,不說話。

狐蠻蠻嘆了口氣,實在拿他沒有辦法了。二人回到屋中,狐蠻蠻咬了咬牙,逼着自己用冰冷的語氣道:“王爺,回到斡都,你就要定親了。你不必考慮我,我自己會離開。”

難訓深吸口氣,後背驟然發涼,像一只被入侵了巢穴的猛獸,煩躁不安占據了他的全部情緒,随時就要爆發。

“你聽誰說的?”難訓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斡都議論此事的人不少,不會是空穴來風。”狐蠻蠻看上去比他更平靜,“不光是你,還有九王。你們也算同喜了。”

狐蠻蠻若無其事的态度就像一點火星,終于引爆了難訓那本就快要壓抑不住的憤怒。他急需發洩的出口,可又無法對狐蠻蠻動手,直憋得耳邊都在嗡嗡作響。氣到了極處,又生出一點酸楚來。

“同喜?”難訓仔細品味這兩個字,“即便是真的,你就從來沒想過和我一起面對嗎?你扭頭就走,原來這麽不拿我當回事?”

狐蠻蠻背對着他,慢慢解下臂鞲、腰帶,心門的防備卻不減反增。

“王爺說得輕巧,我怎麽和你一起面對?你父皇讓你娶,你敢抗旨嗎?你的太子之位不要了?我和江山孰輕孰重,我心裏有數。”狐蠻蠻轉過身朝他笑,“不瞞王爺,我一直在做離開的準備,希望王爺也能早點......”

“別叫我王爺!!!”

難訓再也克制不住,朝着房門一腳飛踹,房門“砰”的一聲掉落了一半,驚得門口的守衛拔了刀。

淳于承也吓了一跳,在看到難訓那如山雨欲來般的臉色後,淳于承迅速低頭,只當什麽也沒看見。

馬夫已經牽着潛麟騰淵馬在門口等候多時,這會兒百無聊賴地打着哈欠。忽然一陣風從刺史府裏刮出來,馬夫還沒看清什麽,難訓已經縱馬而去。

到達軍營,擂鼓聚将,難訓坐在帥帳裏等候,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一點。諸将很快聚齊,齊聲道:“拜見元帥!”

難訓沒有馬上回應,諸将疑惑,悄悄擡眼觀察,覺得難訓看上去像是生氣,又像是受了委屈,他們還從未見過難訓這般模樣,都覺得新奇。

難訓回過神來,讓他們落座。他閉了閉眼睛,逼着自己暫時放下這件事,投入到軍務當中。

“中陳叛軍已經把他們的皇帝趕到了秩陵。我軍與其攻城拔寨,倒不如直接把那個小皇帝攥在手心裏。然而逃難路上,元嘉皇帝發出勤王令,各地節帥紛紛響應,雖只有兩路出兵,但用不了幾日就能到達。”難訓的語氣毫無波瀾,“要和他們交戰,眼下有幾個阻礙。一來,我們和秩陵之間隔着條大江,只能伐木造船,耽擱時日。再者,渡江後的地形多為山林險隘,不利于騎兵作戰。還有最要緊的是怕糧草供應不上,反被敵軍截斷退路。”

難訓說着回手一指身後挂着的地圖,道:“諸位有何良策,盡可說來。”

陶臻率先道:“元帥,以末将愚見,可分出數千精銳渡江,餘下的在江邊紮營。這數千精銳不求挫敗敵軍,只需誘敵出戰,擾而勞之,再詐敗幾陣,将其引至下游淺灘處。那裏多為平原曠野,可以一戰。”

文肅雖然還不能上戰場,但他還是跟來了,此時道:“敵軍知我有糧草之憂,利在速戰,其必深溝高壘,以逸待勞。若是固守不出,又當如何?”

“我去誘敵。”淳于承道,“我久離疆場,腿疾不愈,瞿雄知我領兵,必定輕視。且元嘉皇帝無能昏聩,只消傳出風聲,說瞿雄不願出戰,乃是與我軍暗通款曲,瞿雄進退兩難,焉能不戰?”

“不妥。”牧淮道,“渡江誘敵,危險重重。前有強敵,後有大江,那才是進退兩難。一旦有差池,淳于将軍如何能夠全身而退?還是我去,較為穩妥。”

淳于承道:“以大将誘敵,瞿雄安能冒險輕進。只有我,曾是他的手下敗将,他亦知我報仇心切,料定我會意氣用事,才能降低他的防備。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能否全身而退,俱憑天意。”

聽他這樣說,其他人都看向難訓,等他拿個主意,難訓的目光卻落在了帳外。

狐蠻蠻腳步微頓,在難訓的注視裏慢慢走進來。諸将詫異地看看他,又看看難訓,帳中一時鴉雀無聲。

在這群猛将中間,狐蠻蠻卻絲毫不減傲然之氣。他站在當中,白皙飽滿的臉龐如同三尺寒潭浸明玉,可最吸引人的卻不是那張臉,他俊朗、秀逸,意氣風發得恰到好處,凜然英姿讓人完全不會把“男寵”這個詞放在他的身上,而是驚訝中又有些期待,想看看他究竟還能帶來怎樣的驚喜。

狐蠻蠻按規矩行禮道:“元帥。”

難訓眼神微閃,凝眸于他,把所有紛繁的情緒掩蓋在淡漠之下。

他對淳于承道:“淳于承聽令。”

“末将在!”

“令你率本部人馬,輕騎渡江,将敵軍引至下游五十裏處淺灘,自有伏兵接應。”

淳于承大喜道:“末将領命!”

難訓又道:“狐蠻蠻與你同去,可為助益。”

淳于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沒有多言,領命坐下。狐蠻蠻跟着淳于承站在他身側,沒再看難訓一眼。

難訓繼續安排伏兵。着陶臻和牧淮各領一軍,分為左右兩翼,背水東西為陣,伏于蘆葦叢中,聞鼓聲而起。難訓則親領主力,從正面進攻,三面夾擊,争取一舉大敗敵軍。

散帳之後,将軍們去做準備,難訓順帶在營中檢視。轉着轉着,不知怎麽就遇上狐蠻蠻了。

狐蠻蠻把藏虎送去馬廄修理蹄鐵,他嘴裏叼根稻草坐在一邊,雖然看起來像是在看鐵匠忙活,但他的眼神空落落的,眼珠子并未随着鐵匠的動作移動。

盡管不想承認內心的一點陰暗想法,但此時看到狐蠻蠻郁郁寡歡的模樣,難訓暗自竊喜,恨不得他再掉幾滴眼淚,食不下咽寝不安席,三魂丢了七魄,難訓才能痛快。

滿進跟在難訓身後,分明看難訓盯着狐蠻蠻許久,兩人卻一個發呆,一個不出聲,這樣下去可不是個辦法。滿進清了清嗓子,大聲喊道:“元帥!卑職去把潛麟騰淵牽來換蹄鐵吧!”

難訓毫無防備,被他一嗓子吼得一激靈,回頭無聲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裏的惱怒和贊許不相上下。

狐蠻蠻偏過頭去,把裝聾作啞貫徹到底。

看來臺階給得還是不夠,滿進硬着頭皮繼續撮合兩人。他牽了潛麟騰淵過來,對鐵匠道:“停一停,先打理元帥的馬。”

這就是明目張膽地插隊了,馬廄又不是只有一個鐵匠。但既然是元帥的馬,當然有插隊的資格,鐵匠只好讓狐蠻蠻稍候。

兩匹馬挨在一起,互相偏頭打了個招呼,它們的主人卻還是各自僵持着,明明近在咫尺,卻像隔了千山萬水那麽遠。

滿進倒是比他們都着急,他飛速思考該怎樣再助攻一下,忽然見狐蠻蠻站了起來,滿進期待地看着他。

不過狐蠻蠻沒有走向難訓,他來到藏虎身邊,拿起鐵匠剛才用的工具,學着他的樣子自己給藏虎釘蹄鐵。

鐵匠不知就裏,還很熱情地指導狐蠻蠻,狐蠻蠻幹得像模像樣,并未因難訓的插隊受到多大影響。

難訓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他又想到了狐蠻蠻的那句話。

“你不必考慮我,我自己會離開。”

說得那麽輕松,好像離開難訓對他來說也不會有多大影響。無非是從兩個人睡覺變成一個人睡覺,說不定還能睡得寬敞些。

怒火重新燃燒,難訓拂袖而去。

他回到帥帳,傳令除非緊急軍情否則任何人不得打擾。聽着外頭的喧嚣,難訓獨自一人閉目坐着,終于露出了軟弱的神色。

此刻他才發覺,他真正氣的不是狐蠻蠻,而是他自己。因為他對聖旨只有束手無策,如果回京之後皇帝真的要他娶誰,他的确沒有辦法。狐蠻蠻說對了,揭開了難訓一直下意識回避的痛處,而他卻無計可施,只有發怒。

身上沉重的铠甲抵禦不了心裏的痛苦,痛得他彎腰捂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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