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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骨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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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骨其三

戚善将煤炭送到斡都,一部分投入各級官府機構和官營手工業作坊使用,一部分送去市場售賣給百姓們,剩下的儲存起來,留着冬天用。與此同時,戚善入宮面聖。

他從前跟着陶臻來過皇宮很多次,皇帝的儀仗也曾從他面前經過。但以他的身份,只能跪在路邊低着頭,不允許擡頭觀看。這麽多年了,他甚至不知道皇帝究竟長什麽樣。

但這次,他被召進禦書房,皇帝親口叫他平身,還給他賜了座。冊封他為從四品少府少監的聖旨已經發下,他的官服官牒正在制作中。

眼前仿佛撥開了重重雲霧,戚善清楚地看見往上爬的階梯已經擺在他面前。

将與煤礦開采有關的事禀報完,皇帝龍心大悅,稱贊戚善辦事得力。

戚善跪下謝恩,卻不起身,他又道:“啓禀陛下,其實不僅僅是斡都用需孔亟,微臣在展州時,煤戶們曾言降雪奇寒時,王爺便命王府屬官帶着柴米上街,散給饑寒百姓。王爺還頒布法令,禁止三州權貴富豪占據山林,以免百姓采樵無所。”

他說到這兒,停下來看了看皇帝的臉色,看上去還算和藹,戚善這才低下頭壯着膽子道:“微臣......還有一事禀告。”

皇帝道:“愛卿但說無妨。”

戚善深呼吸一下,道:“微臣一路行來,曾于芒原驿留宿一晚,無意間在床下發現了一樣東西,微臣将它帶了回來,請陛下禦覽。”

“呈上來。”

戚善進來前被搜過身,身上帶的所有物件都被扣下了,裝在盒子裏,由門外的禦林軍看管,戚善走的時候再還給他。皇帝讓太監去拿進來,裏面是錢袋和手帕,還有一個倒扣着的令牌,看不見正面寫了什麽。

但這個制式非同一般,皇帝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必然是哪個王府的出入令牌。

皇帝眉心微蹙,将令牌翻過來。

——八王府出入令牌。

除了這七個字,還有難訓最喜歡的白馬刻紋、王府印章以及令牌編號。

這種令牌幾乎無法仿制。

首先,每一個令牌的木紋都由能工巧匠依樣繪制下來,登記造冊,對不上就是假的。其次,令牌上雕刻的白馬圖案十分精細,需要極高的技藝水平,且在花紋裏藏着獨一無二的防僞暗記。最重要的是令牌側面的編號,當有人使用這個令牌出入王府,守衛就會将此人身份及出入時間、緣由和編號一起記錄下來,以備查證。

至少目前看來,皇帝覺得這個令牌不像假的。

皇帝擡眼逼視住戚善,雖未疾言厲色,卻也吓得戚善大氣都不敢出,連忙伏在地上,等待皇帝發話。

良久,皇帝語氣森冷道:“其中但凡有半句假話,朕絕不輕饒。”

戚善重重叩首,道:“陛下明鑒!微臣蒙聖上隆恩,升任少府少監,正是前途光明之時,微臣何苦作僞,陷害王爺?況且王爺對微臣也有提拔之恩,微臣怎能恩将仇報!微臣實在是忠于陛下,所見所聞分毫不敢欺瞞!”

皇帝将令牌擲回盒中,喝道:“來人!”

立刻進來兩名禦林軍。

“去取八王府所有出入記檔。”皇帝道,“還有,把八王府的典軍董琛也叫來,不可耽擱。”

“遵旨!”禦林軍領命離去。

戚善還趴在地上,皇帝打量他兩眼,道:“你退下。”

“微臣遵旨。”

從禦書房出來,戚善的衣服已經濕透了,他魂不守舍地走出皇宮,在馬車邊站了許久。

馬夫等了又等,小心翼翼問道:“大人,您要去哪裏?”

戚善這才回過神來,上了車,道:“去太師府。”

“是。”

陶庸一直在等他。戚善對他行禮,陶庸很是溫和地讓他起身,招手示意他走近。

“事情辦得如何?”陶庸問他。

戚善道:“陛下已經命禦林軍去取八王府的出入記檔了,還傳了董琛入宮。”

“好。”陶庸滿意地點點頭,“你剛立了大功,又能夠順理成章留宿館驿,這件事由你去做最合适不過。”

戚善笑了笑,又道:“可是太師真的有把握嗎?如果董琛不肯供出實話......”

說到這個,陶庸微露愠色,道:“用不上他。這幾日把他關着威逼利誘,可此人甚是倔強,怎麽也不松口。”

“他是忠心,可惜忠心用錯了地方。”戚善道,“既如此,千萬不能讓他見到陛下。”

“那是自然。”陶庸合上面前的書,“走吧,陪我再去和他說說話。”

董琛和陳香君一起被關在太師府隐蔽的地牢裏,這個地牢與書房相連,用書架上的機關開啓,除了陶庸本人和他的兒子外,目前就只有戚善知道了。

這裏的條件倒是不算太差,雖然是地牢,但有床鋪、桌子和油燈,被褥都是新換的,他們每天的飯食有肉有菜,也沒人過來折辱他們。

陳香君一開始的驚慌恐懼現在已經變成了平靜,她靠在董琛懷裏,兩人盡量不去談現在面臨的危機,只暢想将來的美好生活,他們準備生幾個孩子,再養幾只小狗,讓小院熱鬧起來。陳香君還想種很多花草,要能爬牆的那種,這樣他們的院牆就會開滿鮮花。

“我們什麽時候能出去呢?我想回家。”陳香君終于忍不住道。

“......快了。”董琛抱緊她安慰,“別怕,以前有高人給我算過命,他說我會姻緣美滿,兒孫滿堂,所以我們一定不會有事的。”

陳香君嘆了口氣,道:“其實,我的月信已經遲了。”

董琛一下睜大了眼睛,驚喜地低頭看着她,道:“真的?”

“應該是的。”陳香君勉強笑笑,愁眉不展,“你會保護好我們的,對嗎?”

董琛被她問得心碎,他此刻有多高興就有多自責愧疚,不由得低下了頭,道:“都是我不好,我沒想到他們會把你抓走,是我沒用。可我,我實在不能作僞證冤枉王爺,王爺對我恩重如山,我......”

陳香君搖搖頭,捧着他的臉,湊過去親了一口,莞爾道:“你不用解釋,我愛的就是這樣的你,我都明白。”

腳步聲傳來,陳香君立刻縮到董琛身後躲起來。他們知道,這必定和之前幾次一樣,又是陶庸來勸說董琛,要他供出難訓的罪狀。

董琛以冰冷的臉色面對陶庸。

陶庸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的态度,他在鐵欄杆外面坐下,開門見山道:“認得我身後這位大人嗎?”

董琛看了戚善一眼,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戚大人。戚大人已經不是之前的奴才了,自然把王爺對你的恩忘得一幹二淨。”

戚善平靜道:“董典軍,別來無恙。”

董琛“呸”了他一口,道:“別和我說話,你站在這兒都髒了我的眼睛。”

戚善點點頭,閉了嘴。

陶庸道:“戚大人剛從宮裏出來,他已經把他在芒原驿找到的八王府出入令牌交給了陛下。董琛,你告訴我,八王府的令牌為何會在芒原驿出現?”

董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道:“怎麽,八王府的令牌就只能是八王府的人拿着?外人偷去撿去,難道會立刻暴斃而亡?戚善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他說是在芒原驿撿到的,就一定是真的?你們不會以為憑借這種可笑的證據,陛下就會相信你們吧。”

“那你深夜去王府府庫是為了什麽?”陶庸盯着他的眼睛,“難道不是在替八王清理贓物?”

董琛啞口無言。

府庫裏确實有見不得人的東西,他不可能理直氣壯地要陶庸去搜查。董琛的大腦飛速運轉。

莫非那些元寶就是陶庸藏進去的?可如果是他,那他還有什麽可問的,也用不着逼董琛當證人,直接禀報皇帝,派禦林軍去搜不就行了?

如果不是他,他又怎麽知道董琛去了府庫,而且還認定難訓貪污?

不過,陶庸倒是也有可能不願把自己牽連進去,否則他還要向皇帝解釋他是如何得知綢緞裏藏有元寶的,所以要讓董琛出首告發。這也說得過去。

董琛沉思不語,陶庸看着他的神色,越發和顏悅色道:“心虛了?你實在不必再頑抗,陛下傳召你,你只要進宮将實情說出來,也免得你們夫妻在此擔驚受怕地過日子。”

“我不知道太師要的‘實情’是什麽。”董琛淡淡道,“我只知道你把我關在這裏,這是我唯一可以告訴陛下的實情。”

陶庸沉下臉,拂袖而去。

戚善臨走時轉頭看了眼董琛,朝他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雖然董琛認為令牌只是一個“可笑的證據”,可是它的确是真令牌,它的木紋和防僞暗記都對上了,而且在王府的出入記檔上,這個令牌已經三年多沒用過了。

皇帝叫來王府的禦林軍首領,淳于承的副将蔣勝詳細詢問,這才得知,這個令牌其實不是真的這麽久沒用過,而是難訓有過吩咐,不必記錄它的使用情況。它上一次真正的使用時間是在今年過年時,難訓回到王府的那陣子。

“是什麽人在用這個令牌?”皇帝問。

蔣勝道:“回禀陛下,那人不是王府中人,微臣也不認識他,只知道他是個年輕男子,長相極其俊秀。”

皇帝不說話,盯着他。

蔣勝擦了擦汗,絞盡腦汁思索還有什麽可供述的。

“他,他和王爺看起來......很親密,他對王爺也沒什麽禮數,有一次還帶着兵器進王爺的書房......自從王爺出征後,他就沒再出現,應該是和王爺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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