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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瘦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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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瘦其二

蒼泗沒有撒謊。

他的确從狐蠻蠻身上找到一個辛城驿的驿券,這也是他身上除了那把難訓的匕首之外唯一的物件。

驿券是官員們公差途中投宿館驿的憑證。因為不同品級可以享受的待遇标準不同,比如食宿規格、馬匹數量質量以及可以使喚的仆傭人數等等,驿券上就會具體标明,方便官員們使用。

所以,當難訓的匕首和辛城驿的驿券同時出現在狐蠻蠻身上時,蒼泗理所當然地認為狐蠻蠻去過辛城驿,而且肯定是去為八王辦事的。有八王發話,辛城驿才會破格讓一介布衣留宿,而且享受的待遇還是中等偏上的。

他因此着意對狐蠻蠻進行言語試探,狐蠻蠻完美地避開了錯誤答案,沒有給蒼泗留下其他把柄,但這更加讓蒼泗确定了自己的猜測——狐蠻蠻絕不是什麽男寵,或者說,就算他和八王有這樣的關系,狐蠻蠻也必定有其他本事。

對于蒼泗來說,辛城驿自然是非去不可,他在那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難訓勾結邊境館驿,殺害他國使團,奪取銀錢充他的軍饷。

事情目前看來似乎就是這樣。

可是就在蒼泗準備将此事奏報天子的前一天晚上,他忽然從床上坐起來,盯着窗外透進的月色,心中冒出一個問題。

他想起那天他和狐蠻蠻的一段對話——

“我還有一件事想問問公公,我被救上來時,身上還有旁的物件嗎?”

“除了衣裳,就是這把匕首了。怎麽,你丢了什麽重要物事?”

“一些配飾罷了,看來是落進了江中。無妨,我再找王爺要就是。”

狐蠻蠻當時的神态分明隐含憂色,他一定是丢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不可能是無關痛癢的配飾。

這樣東西,會是驿券嗎?

可是狐蠻蠻既然知道自己身上帶着辛城驿的驿券,也知道驿券丢了,就該想到可能會被蒼泗拿走。那麽他們為什麽沒有在辛城驿做好準備,清理現場,把參與此事的驿吏轉移或滅口,反而還讓蒼泗這麽輕松地查清了真相?

如果說是因為沒來得及提前做準備,那蒼泗現在已經在回京的路上,眼看着第二天就要見到皇帝了,難訓怎麽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個罪名一旦坐實,就算他是皇帝的親兒子,也不可能蒙混過關。至少,他是沒有繼位的指望了,而若是九王繼位,難訓就沒命了。

面對這些,難訓他都不着急嗎?就算他不敢直接殺死蒼泗,至少也要和他談談,争取把蒼泗收買了,反正蒼泗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除非......難訓對這一切根本不知情?

那天晚上蒼泗一整夜沒能合眼。第二天,他取消了回京的計劃,繼續在各個館驿之間來去巡查。也趁此機會理理思路,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線索。

而現在,難訓終于和他談起了這件事,可目的卻不是收買,而是要告訴蒼泗,陰謀背後還有個九王。

面對一頭霧水的難訓和狐蠻蠻,蒼泗一時半會兒還真有些看不清真假。

如果難訓真是無辜的,蒼泗的那些問題倒是可以得到解答,可是再牽扯上九王,事情就又變得棘手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狐蠻蠻身上的驿券是哪來的?

蒼泗看着狐蠻蠻,不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道:“公子,你那天究竟丢了什麽物事?”

狐蠻蠻看向難訓,難訓朝他微微點頭,示意他說實話。狐蠻蠻于是道:“丢了一個八王府的出入令牌。至于蒼大人說的驿券,我的确不知情,王爺也從來沒給過我。”

蒼泗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只道:“王爺,微臣知道的就是這些。之前微臣雖然去辛城驿查訪過,但心裏還有些疑影,所以暫時未将此事奏報陛下。至于王爺後續究竟要怎樣處置,這就不是微臣能管的了,但請王爺放心,微臣面聖時絕不會添油加醋,一定句句如實。”

他這樣說,就是要把狐蠻蠻的存在也告訴皇帝了。

狐蠻蠻有些緊張地往難訓那邊靠過去。

難訓握住他的手,仿佛含笑道:“好啊,蒼大人只管說去。一口氣把父皇最重視的兩個兒子都牽扯進去,父皇一定高興。”

蒼泗啞然。

難訓陡然冷了神色,道:“何況蒼大人這館驿使是怎麽得來的,蒼大人應該比本王清楚。你是九王的門客舉薦,莫非這件事裏你也參與了兩分?”

蒼泗忙道:“王爺,微臣......”

“那張驿券,不會是你放在他身上,又假裝發現的吧。”難訓迫視蒼泗,冷然道,“你倒是報恩來了。”

凡事都要留餘地,難訓畢竟是皇帝的親兒子,而且是皇帝和先皇後僅剩的唯一血脈,是太子之位最大的競争者之一,皇帝一定會把事情追查到底。難訓真有罪也就罷了,可萬一他真是被難諄誣陷,然後又得平反,将來難訓登基,還能放過蒼泗嗎。

如果是板上釘釘的事,蒼泗倒是不怕,但眼下已經有了疑點,他不得不仔細。蒼泗默默須臾,道:“王爺息怒,微臣實在不敢如此膽大包天。”

狐蠻蠻稍微放下心來,笑着對蒼泗道:“那張驿券,大人随身帶着了嗎?”

蒼泗道:“沒有,微臣把它藏在居住的館驿裏了。王爺若是要看,微臣這就回去取。”

難訓還有些不悅似的,狐蠻蠻輕輕推了他一下,難訓這才緩和了語氣道:“那就有勞蒼大人了。”

兩個人紅臉白臉的把蒼泗打發走了,狐蠻蠻道:“他說的驿券,我覺得有可能是九王府裏那只貓頭鷹放在我身上的,令牌如果不是掉在江裏,也可能是它拿走的。”

“貓頭鷹?”

狐蠻蠻将事情原原本本說來。這下,兩人心頭都壓上了千斤巨石。

令牌要是真落在九王手裏,不拿它做文章才怪。而他們這邊,除了傅光在辛城驿看見了九王的護衛外,并沒有切實的證據,甚至傅光的一面之詞對于外人來說也是不可信的。

狐蠻蠻低頭摳手指。雖然難訓不怪他,他也不是故意弄丢令牌的,可這件事終究還是和他脫不了關系。

難訓知道他又在自責了,他蹲下給狐蠻蠻整理沒塞好的褲腿,道:“你這樣想,要不是你丢了令牌,驿券的事就更說不清了。好在蒼泗也知道了令牌是被你不慎遺失的,将來九王要是拿這個當證據,咱們也有話說。”

狐蠻蠻還是不說話。

難訓故意逗他,道:“比起這個,我更惱你的是另一件事。”

狐蠻蠻一驚,道:“我又怎麽了?”

“你腰帶上挂的鈴铛。”難訓說着伸手撥了撥,“原來紅繩還不夠,這又是誰給的信物?左一件右一件,你也不怕揣不下。”

狐蠻蠻拍開他的手,搖搖鈴铛,道:“你講不講道理,這是我和狐小一狐小七傳遞消息用的。”

話音剛落,鈴铛自己響了起來。

“大王大王!”狐小一道,“你找我們嗎?我們可不是什麽都沒做哦!我和狐小七發現了一件怪事,你要不要聽?”

“什麽事?”

“董琛好幾天沒回家啦,他的夫人也不見了。我們還看見好多人到他家裏來,應該是為了找他。”狐小一道,“我們也在到處找他,可是他的氣味隐隐約約的,我們還沒有找到。”

狐蠻蠻臉色一變,道:“是什麽人到他家找他?”

狐小七道:“不知道,他們都穿着一樣的衣服,還帶了兵器,氣勢洶洶的。現在董琛家被看管起來了,好多人圍着呢。”

董琛是難訓府上的典軍,除了皇帝,還有誰會這樣搜查他家?

難訓聽不懂小狐貍說話,可看狐蠻蠻的表情就知道又出了大事。

狐蠻蠻眉頭緊鎖,道:“好,你們繼續留意他家的動靜,要是找到他的線索,馬上告訴我,不要耽擱。”

“遵命大王!”

“又怎麽了?”難訓問。

狐蠻蠻道:“董琛不見了,小狐貍說還有人搜查他家,應該是你父皇下的令吧。”

這些日子的噩耗太多,難訓甚至都沒力氣震驚了,他沉默半晌,靠在椅背上長長嘆了口氣,平靜地叫來祖梁,讓他回京打探消息。

“我看用不了多久,父皇就會把我召回斡都了。”難訓撐着額角,“你回去以後催催令功,叫他盡早解決江對岸的麻煩,我還要你陪着我。”

“好。”狐蠻蠻俯身親他,“你送我。”

“嗯,走吧。”

陶臻動作很快,這會兒已經在率領士兵渡江了,狐蠻蠻也就不耗費法力,直接上了船。

船在江上漸行漸遠,狐蠻蠻站在船尾,踮腳朝難訓揮手。

“記得想我——”狐蠻蠻喊,“我也會想你——”

“好——”

衆目睽睽下,難訓臊得面皮發燙,可他也不走,就看着狐蠻蠻慢慢變小,直到徹底消失在視線裏。

身後傳來馬蹄聲,一人下了馬,跑過來道:“元帥。”

難訓聽出是祖梁的聲音,也沒回頭,依舊呆呆地望着江面,道:“何事?”

“卑職才出鹿砦不遠就碰見幾個哨騎,他們說欽差大臣正在前來的路上。”

“......哦。”難訓沒什麽反應。

祖梁等了一會兒,疑惑道:“元帥,這又是怎麽了?”

“我要回京了。”難訓道,“你不必去斡都打探消息了,收拾收拾東西,随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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